时间:2024-03-25 作者:秦莉萍 来源:宜昌市作家协会 浏览次数:2219
(一)
这几天,我和几名同事在南津关大峡谷景区值班。没有游客,难得的安静时光。
从清晨开始,小雨一直下个不停,应该说从昨夜就开始下了。景区门前的蓝月湖前几天开始蓄水,湖水弯弯,一片碧绿。而就在一周前,景区冬建,蓝月湖放坝检修,上游裸露的河床上,数不清的野生小鱼儿欢快蹦跳着,它们不知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命运,以为蹦跳一会儿就又回到水中,殊不知,河床彻底暴露,呼吸着来自大山的空气。有几人看见蹦跳的小鱼儿,下河去捡,他们知道,这样的野生小鱼儿少见,味道鲜美,鲜滑爽口。看见他们欢快地捡拾的场景,我站在岸边,终于忍不住,换了胶鞋,提了小桶,踏进了我从没踏过的河床。
踩在裸露的河床上,看见先行下来的几人,兴高采烈搬动着大小石块,我亦照搬学样。原来野生小鱼儿是那种红尾鱼,像小泥鳅一样,但泥鳅身子偏长,肥硕,而这种红尾鱼身子偏短小,有点小肥,尾部和鱼鳍是红色。我突然想起,三年前与文友到分乡陈有琪老师家吃中餐,陈老师招待我们的就是这种红尾鱼,还特意交代说这种红尾鱼很难弄到。现在想起陈老师的一片盛情,历历在目。那时,陈老师妻子尚在人间,只不过因病一直坐于轮椅上,几乎不能言语。疫情期间,几乎断了联系。后来,得知陈老师妻子因病去世,我们却没能到场送行。疫情结束后,有文友约,说陈老师好客,邀请大家去他家玩。其实,我们哪里好意思去做客呢,陈老师偶尔外出游玩,长期一人在家,里里外外都是一人忙碌。我们的到来,不是给他增加负担么。
我搬开石块,看着红尾鱼欢快蹦跳着,离开了水的鱼儿,它又能蹦到哪儿去呢。每搬动一块石头,不管大小,总有收获,一条,两条,甚至五六条,十多条,大小不等。我觉得奇怪,难道红尾鱼家族都是躲在石头下生活?在蓝月湖水坝放水时,当水位慢慢变浅时,你们咋不知顺水到下游水深之处呢?这几乎是全军覆没呀。看着在河中捡拾红尾鱼的人都收获满满,我感叹,亦心疼。
而现在,蓝月湖又恢复了它的静美。淅淅沥沥溅起的水花扑打在湖面上,无数个小水泡渐次开花,密密麻麻一片。看着前几天还裸露的河床,如今碧水荡漾,我想,那些红尾鱼一定又会不断衍生,依然占据着这一方家园,只要河底有水,就有它们的生存空间。
这水中生物,何止是红尾鱼,还有好些其他不知名的鱼类,它们汲取山水之精华,在无任何污染的下牢溪源头生存,乃至于时常被食客惦记。这是幸?还是不幸呢?
(二)
一只螃蟹爬到岸边,被同事抓住,知道我喜欢养一些水生物,于是给了我。我拿出一只高筒玻璃瓶,下窄上宽,近二十公分高,为了让螃蟹感觉到生活在河底,我特意放了好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块,然后把螃蟹放了进去。
或许,我的错误不该放石块在玻璃瓶中。
螃蟹放进玻璃瓶的当晚,我有事离开景区。次日早晨来上班,看到玻璃瓶空空如也,螃蟹逃跑了。我惊讶。在办公桌周边仔细寻找,哪有影子呢?办公桌离地面有七十公分高,螃蟹从玻璃瓶中爬出来,掉在地面的瓷砖上,没摔死?摔地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呢?
我在办公室周边墙旮旯里寻找,甚至几天后,我坐在办公室里一直聆听,或许是晚上爬出去,躲在旮旯里呢。我希望它爬出来,重新捡起放进玻璃瓶中。我这样想着。抬眼望玻璃瓶时,突然发现,之前放在玻璃瓶底部的大小石块是平整的,现在全部都堆码在一起,半边高半边低。我突然醒悟,像发现惊天大秘密,难道螃蟹把石块搬到一边,借石块的高度逃跑?我低估了这个生物的思维,给它石块,让它把这里当家,它却拿石块当垫脚石,谁能想到呢。
可是,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?
屋里墙旮旯里我看了几遍,没有,几天后也没见它爬出来。螃蟹是夜行动物,只有到了夜晚,它才敢出来活动。曾经,蓝月湖未挖深修建之前,两边都是裸露的石块。傍晚时分,我们在河边散步,瞧见螃蟹都慢悠悠爬出来觅食,一点都不夸张,到处都是,十多只,二十多只,放眼望去,数不清的那种。我迅速拿了桶和一把火钳,直接拿火钳夹了放桶里,沿着河边捡拾,半小时后,足足有小半桶。看着它们在桶里张牙舞爪,举着钳子互相你夹我,我夹你。我蹲在桶边,一个人自言自语,竟然安静地傻傻看了十多分钟。
办公室在二楼。办公桌离二楼楼梯台阶不足两米远。难道,螃蟹借着石块爬到办公桌,掉地上后,顺着二楼台阶爬下楼,到了一楼场地。而场地外,就是蓝月湖。它一定是听见了水声。要不,对有水的方向能感应,敏感度极强。要不,它怎么能逃生呢?即使没逃出去,躲在屋内墙旮旯里,我担心螃蟹死了无法发现,时间长了,也会有臭味。可是,好些天了,又翻找了一遍,还是没有呢。
螃蟹肯定逃跑了,而且一定是逃到屋外。至于有没有逃到蓝月湖已经不重要,只要逃出去,到有土地的地方,哪儿不是它的天下呢?
也许,蓝月湖才是它真正的家。或许就像人类一样,我们每个人都想走出去,却又都想念自己的家。那种对家的感知和敏锐度,大地万物生灵,岂不都一样?
(三)
清晨,有同事发现了一只黄麂。只是,黄麂圆眼怒睁,已命丧河水中。淹死的。
廊亭下的河水,清澈见底,水深不过两米。野生小鱼儿一群群东逛西游。在黄麂淹死的河沟岸边,几处扒拉的痕迹清晰可见,一丛野菊花娇艳明黄,有几枝折断耷拉着,离水面很近。
黄麂捞上岸后,同事触摸其身,还未完全变硬。黄麂毛色发黄,发亮,顺滑,有光泽,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麂皮大衣。一对触角有一扎多长,硬,且直。一双眼圆,清澈明亮,再细看时,竟然微微发蓝。这是一只年轻美丽的黄麂。一定是凌晨寂静时,周边无任何声响,山林静默,唯有河水潺潺。胆小的黄麂下山到河沟喝水,误跌入河水中,在河岸边欲挣扎爬起,凌晨雾气蒙蒙,露水重重,河水冰冷,湿滑的河岸却没助它一臂之力。几番挣扎,终是无济于事。黄麂一定没想到,寂静的河沟里其实也暗藏危险。
两名同事抬走黄麂时,发现脖颈处有被咬伤的痕迹。我唏嘘不已。原来如此。
近距离接触黄麂,这是第一次。
去年上班,与同事驾车驶进景区途中,行至快接近目的地时,一只奔跑的动物突然闯入我们的视线。停车看时才发现是一只麂子,不知从哪里跌下来。它急速奔跑着叫唤着,脚下的岩石哗哗响,奔跑到山崖一侧,发现却无法攀登上去,又急速掉头奔跑,想从另一个方向上山,细小的山石滚滚落下,麂子慌不择路,仓皇逃窜,着急地来回折腾,寻找上山的路。其实,我们哪有伤害它之意呢?于是,驾车慢慢离去。再回头时,麂子终于在远离人类的视线中奔向了山林,回归自然的怀抱。
这亦是一只误跌入山下的麂子。有无触角,我不知道,毛色是否光亮顺滑,是黄麂,黑麂,还是赤麂,我亦不知,后来查阅资料得知,它们生性胆小,白天喜躲进深山野林,唯有夜间或凌晨下山寻水喝。
而且,它们还被列为国家保护动物,各地禁止捕杀。在山林中寂静时刻,时常只闻其声,不见其影。许多人首次听见这声,骇然惊觉,不知何物。
这声,我倒是时常听见。
峡谷深处,林木茂密,圆月挂在树梢,那些猴儿、野猪、果子狸、麂子等等开始活动。先说那猴儿吧,还是下午四五点钟,峡谷空旷的草地对面,悬崖上,茂密的林中,树枝抖动得厉害,一群猴儿叽叽喳喳,甚至还有打斗和树枝断裂的声音,睁大眼,企图循声望见那机警调皮的猴儿,却只听其声,未见其影。这些家伙们,在安静之时,经常遇见到峡谷巡逻的同事,是不是同一批猴儿我不知道,同事也不知道,只是每次第一个进入峡谷的人,一定会邂逅各种精灵。夜幕降临,猴儿归巢,躁动的山林安静下来。
野猪是很少见的。更别说听见声音。有一次,我们在一小块空地上栽种了白菜苗,十多天后,再去看时,每一株白菜苗都被啃食干净,剩下半截白菜篼在地里。松软的土地上,唯有几个大脚印赫然醒目。我们猜测,一定是野猪。我们只能臆想。同事纳闷,忽然抬头,立即兴奋起来,看看监控不就知道是啥了?算了算了,吃了就吃了呗,不就几棵白菜苗,就算是野猪,也是无意寻到这里,和平共处,它也要生存嘛。另一同事笑,真遇见野猪,你还能怎么滴?
是不是野猪,终究是个谜。是又怎样,不是又怎样呢。
果子狸呢,有同事在峡谷深处偶尔遇到。那天,峡谷里没有游客。果子狸到溪水中喝水,遇见人类,如临大敌,惊惶失措,仓皇逃之,本欲奔向林中,河道却没有上山的路,它不喊不叫,只是夹着尾巴沿着河道迅速奔跑。追果子狸是追不上的,同事只能掏出手机,迅速抓拍了一个视频,直到看到果子狸钻进山林,不见踪影。
说麂子生性胆小,也不完全是。所到之处,总能听见其叫声。
听到麂子的叫声和见到其本尊不止一两次了。
盛夏,燥热依旧。入景区峡谷,蝉声聒噪,山路绕绕。密林深处,溪水湍流,百草丰茂。待夕阳落幕,暮色深沉,丛林被切割成密密麻麻的碎片。峡谷的夜,寂静。窗外黑咕隆咚时,偶尔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声。一声连着一声,是麂子。是呼唤同伴觅食?还是遇险通报?那急促的尖叫声让人骇然,不知何故。听见其声,我欲推窗,却又害怕,似乎看见那一双微微发蓝的圆眼正盯着山林中开灯的窗户。
(四)
吃过晚饭,我一个人在景区停车场散步。天渐渐黑了,山头有月亮出来。
好久都不曾见过月亮了。银白的月亮从山头爬起来,慢慢上升,至另一个山头时,天色完全黑了。月光朦朦胧胧,羞羞答答。
其实,冬季是很少看见月亮的。寒冷的室外,一定很少有人注意月亮的影子。即使行走在路上,谁会注意呢?谁不是一手握着手机,眼睛离不开手机屏幕,看抖音,看微信,追剧,听歌,两耳不闻窗外事,只对手机挂心间。
我沿着停车场边缘的沥青路,一圈圈走,有时快,有时慢,有时干脆停下来,不知走了多少圈,手机放兜里,不想看,伴着朦胧月光,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走走,思考我的一篇文稿题目,或者开头,或者结尾,或者什么也不想。
突然,走着走着,蓝月湖对面的山林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,我心里一惊,停住脚步,只听见“咕咚”一声。一定有什么野物趁天黑出来觅食,不小心碰断枯枝噼里啪啦响,慌不择路,脚下的石头滚落至湖水中了。我呆呆地望着“咕咚”声的方向,以为还会有“咕咚”声传来,噼里啪啦声也没了,突然又安静下来。一定是麂子,或是野猪。偶尔会有猴子,但猴子会喊叫,它们是群体动物,不会单独行动。白天,在蓝月湖周边,我们时常听见猴子打架喊叫的声音,同事说,它们在争夺食物。
我不知道害怕,也忘记了害怕,只是盯着“咕咚”声的方向,呆呆地望了好久。其实,我什么也看不见,唯见月光挂在山头。想着,刚才林中野物的出现,一定也是趁着月光出来觅食,借着皎洁的月光,它一定发现了我,本想偷偷溜走,却不想还是惊动了我。常在林中走,哪能没有响声呢?
我发现,我是极其偏爱月光的。夏夜,只要有月亮的晚上,即使住在城镇,透过玻璃,月光仿佛是一层银纱,扑进卧室,洒在我的床尾,凝视着我。哪怕我已经躺下,我一定要拉开窗户,随着月光的方向,追看月亮。一抬头,便看到在两座高楼之间,那轮温润迷人的月亮,有时是圆月,有时是弯月。仿佛,此时此刻,她们是故意显现在两座高楼之间,让我看见她们的魅影。
而故乡的月光,从夕阳西下开始,就慢慢地淡淡的出现在天空,似乎夕阳不落,月亮羞答答不敢出来。直到天色渐黑,月亮也大方现身。它从遥远的山那边,慢慢飘到父母家门前高大的银杏树树梢,然后又飘落到一家家农户屋顶,出现在青灰的瓦上,落到静默的灶台上。月光下的一切,祥和,安然,恬静。
记得小时候,特别害怕走漆黑的夜路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,感觉身边任何一物都奇形怪状,一棵树,一截树桩,哪怕一丛矮小的植物,都会被夜的黑无限扩大,想象成啥啥怪物。但有月亮的晚上就不一样了,月光下的任何物,都清晰可见,似乎和白天一样,只不过晚上大地万物仿若都披上了一层银纱,虽然朦朦胧胧,但依旧清晰可见,甚至还有点神秘感。
月亮走,我也走。边走还边唱。小时候在月光的陪伴下,一定都有过这样的经历。抬头望月亮,站定时,月亮也站定不走了。那轮饱满轻盈的月亮,似乎在挑逗儿时的你。可是,当你忘记它的存在,忽然想起再抬头看时,它已经飘走好远了。
如今,生活节奏的加快,谁会去关注月亮呢,又有谁会想起小时候月光下的自己,想起这一抹来自故乡的月光。
微微月光下,此时,停车场寂静无声,我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,竟然踏着月光,伴着蓝月湖湖水,不归。是否,湖水中的红尾鱼、躲在石底的螃蟹,还有蓝月湖岸边树林里黄麂的同伴,白天,它们仿若是景区流动的音符,东躲西藏,到了晚上,在幽幽的月光里,忘我地行走,如跳跃的诗行,在属于它们的世界里,续写着晚间别样诗篇。
作者简介:
秦莉萍,湖北宜昌人。作品见《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》《中国乡村》《南方散文》《湖北散文》《三峡文学》《楚天都市报》《三峡日报》等报刊杂志。